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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命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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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葭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來一趟芬城,但沒有像今年來得這樣早。薛簡和她碰了面,從娃娃的敘述中知道她心情一定不好,試著想說點什麽也不太敢,只能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。

她帶著帽子,圍巾包著頭,只露出霧蒙蒙的眼鏡片。

“丫頭,你這是做特調呢?”

曾葭:“你別說話,會讓人看見。”

薛簡撫額:“咱倆合法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……合法公民。”

他們在芬城搭了一班客車,兩小時後到了個叫曾家鋪的村子下了車。薛簡一直生活在北京,這種類似牛家村張家寨的地名只在傳說裏存在過,好奇地問:“這個村子的人是都姓曾嗎?”

“我也不太清楚,聽說原本這就是個家族村。不知道多少年前,隔壁幾個村子先後鬧鬼,半夜常常有黃鼠狼亂跑,有新娘子被活活嚇死了,只有這裏安全,所以鄰村的人們接二連三到這裏安家。不過這個村子的確風水好……”

薛簡戳了戳她的腦門,說:“你可是未來祖國的精英知識分子,還信這個?”

“我是不信的。但是村裏的人都覺得這裏有靈氣,村民們幾乎全部都是長命百歲,一輩子快快樂樂的。只有一家出過意外。”

薛簡聽她說得有聲有色的,笑問:“你怎麽知道這麽多?”

曾葭白了他一眼,“你忘了我姓什麽了?”

薛簡“啊”了一聲,“你……”餘下的話堵在喉嚨裏。

曾葭的腳步停了下來,他們站在一片墓地上,枯草遍地,鬼風瑟瑟。昨天全村的人都來為死者上墳,沒燒幹凈的冥幣和黃紙隨風翻飛,有一粒香灰屑打在薛簡的臉上。他咽了咽口水,狠狠地捏著曾葭的手腕,磨著牙,說:“你沒病吧?你就帶我來這兒?”

曾葭摘下帽子和圍巾放在他的手裏,突然對著面前的孤墳直直跪了下去。薛簡被嚇得後退兩步,站穩之後曾葭的三個響頭也磕完了,卻一直跪著不肯起來。

薛簡看明白了怎麽回事,這座墳頭不知荒了多久,墓碑上的照片已經模糊不清,立碑的日期是十八年前。他戴上帽子和圍巾,搓了搓手,彎腰拔除墳頭的枯草。

曾葭看著他滑稽又專註的動作,低頭擦了擦鼻子。

“少爺,你看過射雕英雄傳嗎?”

薛簡把一握枯草在地上砸了幾遍,然後揚手扔到遠處的土溝裏。

曾葭又問:“你怎麽看那個認賊作父的楊康?”

薛簡只當她是因為感懷逝者,覺得她此時精神狀況令人擔憂。

“我對他沒什麽好感,顯然他不是個好人。但我認為他對待自己身世的態度可以理解。”

曾葭說:“的確,大金的王爺對他很好。可是再好那也是個賊啊。”

薛簡出了汗,衣服上沾了許多爛泥,不拘小節坐在墳前地上,嘴裏哈著熱氣,“你先起來說話行嗎?”曾葭不理他,“丫頭,你到底怎麽了?”

曾葭眼神放空,目光不知落在哪個點上,她說:“爸,我找著害死您的兇手了。”

她語氣淡淡的,薛簡卻驚得彈跳起來,“丫頭,你瘋了吧?你爸不是……”

曾葭看著他,沒有一分玩笑的神情,說:“十八年前的十一月十一號淩晨三點,我爸在省道上出了車禍,連人帶車被撞飛了。可是肇事司機開車逃逸,他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。你猜我爸恨不恨,你說,我應不應該報仇?”

薛簡後頸一涼。

曾葭把目光從他臉上挪開,面對著父親的遺像,問:“您還記得這本書嗎?海倫·凱勒的《假如給我三天光明》。”她從背包裏把泛著墨香的書拿出來,“裏頭夾著我媽年輕時候的照片,扉頁寫著好聽的情話。這是奶奶在您車禍現場撿到的,她一直珍藏著,想您的時候就拿出來翻一番。奶奶去了之後,這本書就歸我了。”

她摘下眼鏡簡單,又變成了問薛簡:“可是,我剛知道這本不是我爸的書。少爺,你覺得這還會是誰的?”

薛簡想當然地回答:“自然是那個逃逸的司機的。”

曾葭說:“這是我繼父的書。”

薛簡:“……”

曾葭又扣了三個頭,說:“爸,下次再來給您帶北京烤鴨。我媽說很好吃。”她站起來拍了拍膝蓋的泥土,這個天氣土地是濕的,汙漬怎麽也拍不幹凈。她抖了抖頭發上的泥塊往回走,薛簡還楞在原地,直到她的身影縮成了一個點才回過神來。

他短時間內無法消化剛才的消息。狠狠地倒了口冷氣,把曾葭帶來的紙錢燒幹凈,用帕子擦了擦沾滿灰塵的墓碑,邊擦邊說:“叔叔,不管您怎麽想的,不管您希望她怎麽做,我必須攔著她,我不能看著她走錯路。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”他顫抖著身子,學著曾葭的樣子扣了幾個頭,便追了上去。

曾葭自顧自走著,薛簡不熟悉曾家鋪的路,沒多久被丟下了。他索性不再追她,在下車的地方等著。村子裏沒有正規的車站,車來車往都是在大橋旁邊,這也是全村信息最發達的地方,這時正有一群男男女女圈在一起說話。

一個女人說:“我剛才路過黃泥蕩,遠遠瞅見一個人,很像你那個侄女。”

另一個女人問:“你是說曾丫?”

薛簡心裏一動,這個曾丫指的是曾葭嗎?如果是,真想不到她知名度這麽大。他側身傾聽,第二個女人繼續說:“她怎麽又來?這災星不記打呀。”語氣裏的恨意無比激烈,第一個女人又說:“她都這麽大了,咱們好歹是長輩,不好再跟她鬧了吧。”一個抽煙的男人冷哼道:“有什麽好不好的?她不走又把鬼氣給咱過過來,算誰的?”

薛簡嘴角還扯著一抹笑拉不下來。

他佯裝好奇地走近那群人,笑著問:“鄉親們,您聊什麽呢?”

大橋邊時常聚集一些外地人,大家見了生臉也不奇怪。曾家鋪的人一向熱情好客,對薛簡的態度十分友好,言之鑿鑿地說起這樁往事。

“咱們在說一個丫頭,都走了七八年了,居然還敢回來?”

“七八年?”薛簡對這個時間長度很不理解。

男人說:“啊,說來話長,這臭丫頭在娘胎裏的時候,就被張大師批命裏帶煞,和誰親近就克誰。大夥都勸兩口子把孩子打了,反正都是年輕人,以後還能繼續生嘛。可是她爸不信,誰說都不聽,結果女娃一生下來,她爸就被克死了,可憐哪,二虎子的為人沒話說,怎麽就……您說這命硬不硬?”

薛簡手負在身後,緊緊握拳,面上分毫不顯,“這是巧合吧。”

村民見他不信,著急了,談話中希望對方接受自己的價值觀這也是人之常情。

“哪有這麽多的巧合呀!她媽一開始生了兩個,她親生兄弟沒出產房就被克死了,要不是因為丈夫和兒子的死,她媽能那麽恨她,把一個剛出生的女娃扔給她奶奶,一扔就是十年,十年曾家媳婦都沒回來看過她。連親媽都這樣,誰還不信啊!還有這位,這是她嬸子。您問她吶!”

剛才的女人接過話:“我們也不願意相信她一個小孩子有多壞。可是我家小子兩歲的時候……”她捂住臉,不忍再說下去,旁邊的眾人忙安慰她,她有了繼續回憶的勇氣,“兩歲的時候我小子穿了一件曾丫的衣服,第二天就鬼上身,兩個眼睛都燒紅了,是活活哭著死的啊。”

男村民抄起膀子往遠處一片空地指了指,唾沫星子橫飛:“不只是這樣,您看那塊空地。那裏原來是這丫頭的家,她和她奶奶住一塊兒。幾年前一個晚上突然失火了,老姐姐被燒死在裏頭。嗨,偏偏她就沒事兒,整間屋子都燒沒了,您說說,要不是命裏有鬼,她怎麽就沒被燒死?”

“抽煙嗎?哎我說年輕人,你怎麽發抖啊?沒事兒吧?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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